老鼠和画
老鼠和画
简腾年走到校门口时,熟悉的黑色轿车没有像往常一样停在梧桐树的荫蔽下,他脚步顿了顿,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,几乎是习以为常地从书包侧袋掏出手机,点开了打车软件。 周今邈偶尔会这样,心情不好,或者单纯想给他找点不痛快的时候,就会找借口让司机不等他,让他自己想办法回家。 第一次她这么做时,简腾年确实在校门口等了近半小时,是司机发消息告诉了他原因,他也没有拆穿周今邈,所以后来她就乐此不疲的用这种小把戏玩他。 简腾年倒是也乐在其中,他喜欢这种感觉,喜欢这种被特殊对待的证明,哪怕这是负面的,带着恶意的,也意味着她是花了心思来考虑他的。 对他而言,这比被彻底忽略,当作透明物要好得多,反正整他也好,冷落他也好,至少这行为本身,就像一根切实存在的丝线,从她那里延伸出来,牢牢系在了他的手腕上,哪怕是把他当做一个可以随意拨弄和放置的东西。 回到家时,客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,周今邈蜷在沙发里,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点划,眉头微蹙,显然又和那天的小游戏较上劲了,对他开门,换鞋,走近的动静,连眼皮都没抬一下,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 简腾年也不在意,上了楼,回到房间放下书包,转身进了隔壁的画室。 这时候周今邈抬头看了一眼,按灭了手机屏幕,侧耳听了听楼上的动静,然后溜下沙发,钻进厨房里,不一会儿,端着一盘洗好的草莓走出来,重新窝回沙发,捏起一颗慢慢吃着,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楼梯方向。 果然,没到两分钟,画室的门被猛地拉开,简腾年快步走出来,脚步比平时重,下楼时,木质楼梯发出清晰的咚咚声。 他走到沙发前,站定,身影挡住了落地灯大半的光,在周今邈身上投下一片阴影,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“周今邈,”他得声音压抑克制,“别动我的画。” 周今邈穿上拖鞋,站起身,毫不避让地迎上简腾年的眼睛,盯着他看了两秒,骂了句,“下流。” 下午,周今邈在外面捡了只死老鼠回家,灰褐色的皮毛沾着泥土,僵硬的躯体蜷缩着,在塑料袋里发出窸窣的轻响。 她原本的打算,把这东西塞进简腾年的书桌抽屉里,或者是他常看的书里,但是走到他房门口时,又觉得不够,这太普通了,而且又容易被清理,一点也不足以宣泄她被耍的心情。 于是,脚步转向了旁边的画室,推门进去后能闻到画室特有的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,开了灯后。她的视线定住了。 正对着门的画架上,盖着一块防尘布。但布没有完全遮严,一角滑落,露出了下面画布的内容,是一幅女性的裸体画。 这不是美术课上那种拘谨和强调结构的光影练习,画中的身体舒展着,姿态放松还有些慵懒,皮肤在想象的暖光下泛着珍珠一样细腻的光泽,腰臀的曲线也被描绘得精到,包括女性的器官都细致入微——胸肋间的起伏,小腹柔软的弧度和三角地带的隐秘,每一处都无比的清晰、细致。 只不过,画里没有画头部,脖颈以上是空白的画布。 周今邈的眉头瞬间拧紧,心里有一种荒谬感,原来他每天反锁着门,待在这里就是在描摹这些,她站在那里,盯着那幅画看了好几秒,塑料袋在手中轻微作响,然后,她走了过去。 她没有碰那幅画,也没有完全揭开防尘布,只是打开手中的塑料袋,用指尖极其嫌恶地捏起那只僵硬的老鼠尾巴。 然后,她走到画架旁的储物架前,目光扫过一排排画笔、刮刀和颜料管,最后落在了一个小木盒上。 是很久以前,周今邈和林穗学起了制作标本,简腾年知道后送给了她一套精致的昆虫标本制作工具,包括几十根细长锋利的不锈钢针,后来她三分钟热度过去,这就被随手扔在了一边,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简腾年收在了这里。 周今邈打开盒子,取出一枚针,针尖在灯光下闪着冷光,她转过身,将老鼠的尸体按在了画布中躯干的位置,然后,用他送的标本针,穿透老鼠的尸体和画布上画得细腻逼真的皮肤,用十几根细针将它牢牢钉在了上面。 灰褐和苍白,死亡和虚幻的生机,以一种极其突兀,肮脏又充满恶趣意味的方式,结合在了一起。 周今邈没有罪恶感,反而觉得自己很有抽象艺术家的天分。 现在面对简腾年压抑的怒气也直视着他,她想,简腾年最好讨厌她,不要喜欢她,因为她一点也不想不需要他的喜欢。 简腾年没有回应那句下流,上前握住周今邈的手腕,力道大得让她骨骼生疼,他垂下眼,警告道,“你下次再这样试试?” 那幅画上的人,是你,既然你把你自己的身体和腐烂的老鼠钉在一起。 那么下次,我就把你,和我自己,钉在一起,用比标本针更牢固,更无法挣脱的方式。